【案例库2023-06-1-356-013】王某某走私毒品案——毒品犯罪行为人主观明知的认定
关键词：刑事 走私毒品罪 主观明知 推定 受蒙骗 无罪
基本案情
2013年4月起，非洲电信诈骗人员通过手机短信及电子邮件与被告人王某某 频繁联系，以任命王某某为联合国加纳难民大使、联合国已通过外国银行向其 发放巨额款项以及款项发放、审批通关过程中出现阻碍需要支付手续费等各种 名义，连续不断地诱骗王某某向境外汇款。王某某对上述骗局深信不疑，不仅 按对方要求源源不断地向境外汇款，而且还为此不惜反复向亲友借钱，即使已 被提醒过遭遇骗局也执迷不悟。
2014年8月，非洲诈骗人员预订了境外—广州—沈阳—境外的机票和酒店,以到广州接见外交官接收文件以及见投资人等名义，指使被告人王某某于8月 14乘飞机抵达广州并入住广州市某商务酒店。王某某在酒店房间内久等及经多 次短信催促后，都不见非洲诈骗人员所称的“外交官”出现，就发短信询问诈 骗人员外交官是否可以给其发送文件以及给其去日本东京的费用。15日18时许 ,自称“外交官”的诈骗人员发短信向王某某索要了酒店地址和房间号，王某 某也告知对方其第二天中午前往沈阳的行程并希望对方能在第二天10时前送文 件并给其一些钱。随后，广州某物流公司的工作人员与王某某取得联系，并答 应第二天8～9时取到文件后就直接拿给王某某。16日10时许，非洲诈骗人员发 短信让王某某一旦收到清关证书就立即通知他；提醒其他的清关证书将会在日 本签发给王某某；还叮嘱王某某在收到文件后要放进那个袋子里面好好保管,未抵达日本之前不要拿出来，以免损坏。10时30分许，王某某在酒店内接收 了快递员送来装有文件的双肩背包并当面打开查看，又用电话向快递公司的工 作人员询问了快递物品里是否有钱。随后，王某某带上双肩背包及行李乘出租 车赶往广州白云国际机场，拟乘坐CZ352航班前往沈阳。13时许，在经过机场安检通道时，安检人员从王某某随身携带的双肩背包的夹层内查获了甲基苯丙胺 （冰毒）一包（净重1101克），遂抓捕了王某某。
广东省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于2016年9月14日作出（2015）穗中法刑一初字 第220号刑事判决：被告人王某某犯走私毒品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 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宣判后，王某某提出上诉。广东省高级人民法 院于2017年7月24日作出（2017）粤刑终26号刑事裁定，撤销原判，发回重审。 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于2018年8月2日作出（2017）粤01刑初335号刑事判决：王 某某无罪。宣判后，广州市人民检察院提出抗诉。在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审理 过程中，广东省人民检察院认为广州市人民检察院抗诉不当，决定撤回抗诉。
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于2018年12月28日作出（2018）粤刑终1363号刑事裁定 ：准许广东省人民检察院撤回抗诉。
裁判理由
法院生效裁判认为：现有证据不足以认定被告人王某某主观上具有运输毒 品的犯罪故意，理由如下：
一、现有证据证实被告人王某某是受骗来广州处理事务。首先，手机短信 、机票订单以及王某某背包内的文件证实，从2013年4月至案发前的一年多时间 里，非洲诈骗团伙就一直通过手机短信以及电子邮件与王某某密切联系，致使 其相信自己已被任命为联合国加纳难民大使且联合国已通过国外银行向其发放 巨额款项，再以汇款审批、发放过程中出现各种阻碍需要支付手续费等名义,连续不断地骗取其金钱。而王某某不仅对上述电信诈骗的骗局一直深信不疑 ,不断按要求向境外汇款，而且自己亦以诈骗团伙所编的理由反复向亲友借钱 用于支付被骗汇款，甚至不惜为此大量举债，其间，即使有朋友提醒王某某是 遭遇国际诈骗甚至王某某自己也因伪造官方文件被判入狱且失信于亲友，王某 某仍顽固不化、执迷不悟，继续上当受骗，而且还接受对方指令及安排前来广 州办理“放款”手续等事宜，甚至还要被安排去日本东京。由此可见，从一年 多前直至案发，王某某从境外到广州都处于被非洲团伙连续诈骗的过程当中,其本次前来广州办理“放款手续”的行程与其此前在境外被骗的情节环环相 扣，自然连贯，不可能是王某某为了实施毒品犯罪而故意铺垫安排、制造假象。其次，手机短信和查获的银行汇款单证实，王某某相信境外对其过亿的放款 骗局，其与诈骗团伙联系的内容也是围绕上述“巨额放款”，双方通讯记录中 并未提及其他关于托运物品及报酬，而且，王某某在境外期间就长期有不断向 国外诈骗人员汇款的行为，仅本案查获的汇款单就反映其案发前两个月就曾共 计汇款1065美元。另外，王某某收到的200美金是其被骗到广州后，因诈骗团伙 还要让其到日本办“放款手续”，其基于经济拮据才要求诈骗团伙给点途中花 费，不能排除是诈骗团伙为了稳住王某某才给其200美元。更何况，高风险的毒 品走私却仅获得200美元报酬也与常理不符。从上述倒贴汇款而非获取报酬的行 为可见，王某某并不具有为获得巨大利益而帮非洲犯罪团伙运输毒品的主观故 意。再次，手机短信证实，王某某来到广州后的两天内，联系的仍是之前就对 其实施诈骗的“Alex”等非洲人员，所谈“银行放款”及索要证明文件等内容 均与其在境外一直被骗的内容紧密相关，其中并无提及任何与毒品或托运物品 有关的内容。且王某某是按要求在广州酒店等候却不见诈骗人员所称的“外交 官”前来，并经多次催问未果的情况下才要求对方将涉“银行放款”文件快递 给他，目的是自己以后（包括再前往日本东京）交涉办理“银行放款”事宜时 能够出示有力证明。另外，证人马某山和曾某海的证言也证实涉案藏匿有毒品 的双肩包确实是诈骗人员借上述理由用来装着文件快递送给王某某的。综上可 见，王某某接收藏有毒品双肩包的过程与其受蒙骗而要求对方送文件的辩解自 然吻合，其相信对方送给他的只是用背包装的文件而非其他非法物品或托带物 品符合一般普通人的常规判断。复次，王某某入境广州时即在白云机场购买新 手机卡，是旅客为避免拨打国际长途而节省手机话费的惯常行为，不足以证实 是逃避犯罪侦查行为。另外，手机短信及通话清单证实王某某到广州后，虽曾 通过电话联系一名沈阳人“薛某”，但通过短信记录能反映王某某与“薛某”联系是为了通知“薛某”其已到广州，告知对方自己所住酒店的具体房间以 及具体行程，并让对方有空与其联系。从上述内容及表达方式可见，如果“薛 某”也是受安排在沈阳接收毒品的同伙，则王某某告诉对方自己的具体行程就 显得多此一举，相反，王某某辩解因本次行程要途经沈阳才联系之前来中国大 陆时就相识的东北人“薛某”，则符合其一人前来大陆且经济上处于窘境、需 要与认识的朋友联络并希望获得朋友帮助的现实境况，因而，短信中王某某才 会客气地让对方“有空与其联系”。另外，在王某某被捕后，还有自称为“牛某某”的中国朋友发短信问王某某“还在广州吗”，这也反映出王某某同样将 行程告诉过其他朋友。因此，王某某与“薛某”的联系并不足以推定就是为了 交接毒品。
二、现有证据不能证明被告人王某某明知其包内有毒品。首先，现场检测 报告书证实王某某并不吸毒，在案证据不足以证实王某某能够认知毒品。其次 ,证人曾某某的证言和王某某的供述证实王某某收到黑人快递给他的背包后,还毫无顾忌地在公开的酒店大堂并当着快递人员的面打开过背包，上述行为 与明知背包内藏有毒品所应有的谨慎和警惕行为并不相符。另外，涉案毒品被 压得较为扁平并藏在背包有较硬背部隔板的夹层内，不知情的人不剪开夹层一 般不能直接通过触摸而发现其中藏有毒品，因此，王某某没能发现他人送来背 包内藏有的毒品合乎情理。再次，虽然王某某供认黑人给其装文件的背包中还 有新衬衣和小黑包等物品，但在案证据证实王某某此行被骗来中国大陆除了机 票和住宿由非洲犯罪团伙承担外，其还要向亲友借钱支付自己本次旅程的其他 花销，甚至拮据到要发短信向非洲犯罪团伙要求“外交官”给点钱，因此，背 包中的新衬衣和小黑包等物品不排除和给200美元一样，也是非洲犯罪团伙用以 临时接济王某某的生活用品，目的是稳住王某某并让王某某继续听任其摆布。
因而，上述情节并不足以据此推定王某某明知涉案背包及其中物品是他人让其 托带的毒品。第四，背包内的200美金是放在装文件的大信封中的小信封内，快 递员送达时已经超过了与王某某约定的时间。王某某收件后由于要赶乘飞机时 间仓促，并无充足时间对大信封内物品作仔细检查，况且，快递公司的证人马 某山反映，王某某在收到快递后曾电话问过其货物内是否有钱的事，也证实王 某某当时确实没有找到装在背包中大信封里小信封内的钱。因此，王某某供称 事前不知信封内有钱与客观状况及证据相符，并不足以用作推定其是在故意隐 瞒。
三、现有证据不能排除被告人王某某认为自己携带的是合法物品的可能性 。首先，虽然证人王某（机场安检员）的证言反映其用工具打开背包夹层发现 了一包物品后再问王某某，王某某仍坚持说是文件。但是，由于背包是之前诈 骗团伙用来装文件送给王某某的，王某某根据其过往经历而推断回答背包里面 的东西同样也是别人给他的文件自然合理，况且，毒品的外包装与快递件极为相似，也容易造成误判。其次，在案证据证明王某某接收背包是为了拿到属于 自己的文件，不是帮助他人托带的不明物品。涉案背包在王某某看来只是装文 件的工具，并非他人托带的物品，况且，涉案毒品被隐藏在背包的夹层内，王 某某接收到背包后即使已尽到当着快递员的面翻看的注意义务，但因毒品藏匿 巧妙而不可能被其通过常规方法发现。另外，快递员送达背包时已超过了约定 时间，王某某接收到背包后必须立即赶往机场乘飞机，时间上并不容许其对文 件、背包的事宜作过多的思考分析及处理。因此，王某某认为其没有携带违禁 品及没有申报他人托带物品而选择走无申报通道属自然合理。再次，证人李某 某和王某的证言证实被告人王某某在机场被检查并发现毒品时，仍然神情镇定 及配合检查的冷静行为表现，与明知背包内藏有毒品被发现及可能被审判而应 有的慌张、逃跑表现截然相反，上述行为表现不仅不能证明王某某对毒品明知 ,相反，其不明知才会无知无畏，坦荡镇静。复次，王某某受过高等教育并多 次乘机往返过国内与境外，有着丰富的社会阅历，因此，王某某对背包内藏匿 毒品过机场安检会被发现以及从事毒品犯罪将会被判重刑等常识应当明知，但 本案却并无证据证明其明知是危险而不惜以身犯险的合理理由。相反，现有证 据足以证实非洲诈骗团伙向王某某编造巨额“银行放款”的骗局诱惑，才使王 某某愿意盲目接受该团伙的安排。
综上，现有证据证实被告人王某某是受蒙骗而为他人运输毒品。公诉机关 认定王某某明知毒品而运输的证据不足，指控罪名不能成立。故法院依法作出 如上裁判。
裁判要旨
毒品犯罪案件中，在被告人拒不认罪的情况下，对被告人“主观明知”的 认定可运用事实推定的方式进行判断，但这种事实推定是可以通过被告人的反 证被推翻的。当被告人对涉案毒品不明知的抗辩具有高度可能性，且公诉机关 不能进一步举证证实被告人对毒品主观明知且达到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 的标准时，不能认定被告人有罪。
关联索引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347条
一审：广东省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2015）穗中法刑一初字第220号刑事判 决（2016年9月14日）
二审：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2017）粤刑终26号刑事裁定（2017年7月24日 )
重审一审：广东省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2017）粤01刑初335号刑事判决 （2018年8月2日）
重审二审：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2018）粤刑终1363号刑事裁定（2018年 12月28日） |